故事可以在美麗的秋天悄悄地接近我們,讓我們笑或哭、喜或怒,讓我們全身緊繃,改變我們原本想像自己與世界的方式。
—Jonathan Gottschall《故事如何改變你的大腦?》
對於這個問題,為什麼要讀小說,我已經思考很久了。
尤其這幾年,看了更多經濟學、管理、科普、歷史(雖然這些歷史很像小說)......,新小說看得少了,不過舊的小說還是常常重翻。
以往看小說的答案不外是打發時間,啊就好看,不過隨著歲月的成長,回頭看,才發現小說人物的對自身的影響,遠大於科普管理叢書。
在看了楊照 : 《推理之門由此進》,雖然書名看起來說的是推理小說怎麼讀,有趣在哪裡,但其實當作小說之門由此進也是可以的。
像是下面這段:
類型小說和純文學小說最大不同的地方----類型小說不能唯讀一本。沒有人唯讀一本武俠小說,沒有人唯讀一本羅曼史小說,也沒有人唯讀一本偵探推理小說。當然,不是有什麼巨大的權威規定不能唯讀一本偵探推理小說,而是讀偵探推理小說的樂趣,就藏在各本小說彼此之間的呼應指涉關係裡。
唯讀一本武俠小說的人,搞不清什麼幫、什麼派是怎麼回事,讀得頭昏眼花。碰到這種問題,唯一的解決辦法是—多讀其他武俠小說。讀得夠多了,就自動豁然開朗,原來不管誰寫的武俠小說,少林寺一定是正派剛直的,武當派一定是使劍的,四川唐門一定是使毒耍暗器的,丐幫一定要帶打狗棒,而且一定是靠身上背袋多寡來定幫內地位高下的。
所有武俠小說都建構在或多或少相似的一塊“武林”想像上。要讀出武俠小說令人興奮或令人悲傷或令人緊張的趣味,你必須進到這片想像的“武林”裡,而你之前曾經讀過的武俠小說,都是引領你一步步深入“武林”的經驗累積。
所以,閱讀越多種類的小說,你所建構的『世界』就會越龐大,越精細以及合理。
偵探推理小說和武俠小說一樣,也遵循著一套讓各個作品彼此互文聯結的類型基底,只不過偵探推理小說的互文基底更大、更複雜。從十九世紀後期英國開啟其端,這套文類傳統流衍出比利時、法國、美國、日本,乃至義大利、瑞典等不同支脈,然而神奇地,這些支脈最終卻都還是依附在原本的根源上,彼此對話,彼此互證。
類型小說連帶的一個特色,是類型內的小說會透過同一套默契、同一套規則,而彼此相關。讀任何一本類型小說,都會增加你對類型規則的掌握,也就有助於你更容易去接觸、接受其他同類型的小說。
每讀一本武俠小說,你就會對江湖上有什麼門派,各門派有什麼樣的武功招數多一層熟悉認識。很怪,但也不怪,不同作者寫出來的武俠小說,這些門派武功都差不多,於是你前面讀的武俠小說,也就等於在為後面還沒讀的武俠小說做準備。
同樣的,每讀一本推理小說,你會對如何組構「謎團」以及如何解謎,有多一點的認識。這樣的認識必定影響你如何閱讀下一本推理小說。同樣一本推理小說,給一個從來沒讀過推理小說的人讀,和給一個已經讀過兩百本推理小說的人讀,兩人讀到的、得到的樂趣,絕對有極大的差距。
說的真好,類型小說建構了一個世界,那裡有自己的體系或稱系統,影響到現在的手機遊戲,除了武俠還是武俠,仍跳脫不出前人做出且已被眾人認同的虛擬世界史。
回題一下,談到為什麼要讀小說這件事。
從楊照談到村上春樹的《地下鐵事件》,我們可以看到讀小說的人習慣於進出不同的世界,進出迷人的想像虛構世界和無聊瑣碎的現實世界。不管你喜不喜歡,閱讀小說的經驗中,就必然涵蓋著這種進出,而且是反反覆覆的進出。
這是一種很重要的能力,就是了解虛擬與現實世界差異的能力。
當然,不小心的話也有可能留在那邊的世界而回不來的可能性。(笑)
村上春樹用來解釋他自己如何進行關於《地下鐵事件》的調查訪問,以及他在這過程中學到了什麼。「地對地」指的是他和被他訪問的人----無論是沙林毒氣的受害者、受害者家屬,或者是施放毒氣的「奧姆真理教」裡面的人----之間沒有高度的差異。他不是以視角較高、較客觀的記者身分,或社會地位較高的律師、檢察官、法官的身分,去和這些人說話的。他的身分是跟他們同時代、活在同一個社會,「地對地」,眼睛同在一個高度上的人。
讀過村上春樹訪問奧姆真理教徒後寫成的《約束的場所》的人,應該會有一份特殊的感動。正因為抱持著這種「地對地」的平等態度,村上春樹非但沒有先入為主把他們視為可怕、奇怪的罪犯,反而發現了他們和他自己有著許多相似的地方。這些人在成長過程中,和村上自己年少時一樣,都討厭學校,都覺得自己和周遭環境格格不入。無法安然接受別人幫他安排好的道路,無法把自己放在別人視之為理所當然的現實裡。也都曾經被學校、家庭、現實以外的某種東西強烈吸引。
「地對地」的訪談,讓村上春樹愈談愈心驚。原來這些人內在有著和他自己高比例的相似之處,豈不也就意味著:村上自己也有很大的潛力,變成和他們一樣的人?
村上春樹認真地追究這個問題。而且真的被他找到了極其特別的答案。我們在書中會看到村上春樹問他們每一個人:你讀小說嗎?你記得成長過程中讀了什麼樣的小說嗎?小說在你生命中曾經發揮過重要功能嗎?問過這問題之後,村上春樹心安了,因為他確知自己和這些奧姆真理教徒最根本、近乎絕對的差異,就在小說。
因為他們不讀小說。這是「地對地」態度中艱難、誠懇地得出的結論。
從小讀小說的人知道:不論小說如何精采、如何迷人、如何在閱讀過程中好像把你帶進了另一個世界裡,你媽媽叫你去吃飯、叫你去寫功課、叫你去睡覺時,你就是得從那虛構想像的世界裡走出來。你總是得闔起書頁,回來面對桌上的飯菜、無聊的物理公式,或一張凌亂不堪的床。
讀小說的人習慣於進出不同的世界,進出迷人的想像虛構世界和無聊瑣碎的現實世界。不管你喜不喜歡,閱讀小說的經驗中,就必然涵蓋著這種進出,而且是反反覆覆的進出,今天睡前闔起的書,明天放學後又會打開來繼續讀下去。
再美好的虛構想像世界也取消不了現實。這是讀小說的人潛移默化得到的寶貴訓練,也是那些理工科出身、從來不讀小說的人不曾具備的訓練與防護。
電影畢竟還是導演、演員演給你看,小說卻是讓你自己在大腦裡選擇出你要的人物與場景形象,演給自己看。讀小說的人進入過這麼迷人的境地,卻一次又一次地回來了,身上累積了豐富的進出經驗。不讀小說的人沒有這種經驗,也就是說,他的不曉得如何從迷人的虛構中走出來,走回不會消失、永遠在那裡的現實。
不讀小說、缺乏經驗的人,過到像麻原彰晃這種人告訴他們一套既華麗又複雜的新時代善惡生成毀滅觀念,他們就被眩惑了,他們沒有能力分辨這套說法和現實之間的關係,他們進去了,然後就出不來了,和現實脫節了,只活在麻原彰晃虛構刻劃出來的世界裡,實質上變成了麻原彰晃的附庸、奴隸。
《推理之門由此進》敘說了相當深刻的推理小說類型,這樣的分類解說是相當有趣的,連不怎麼愛看推理小說的我都想找一些來讀了。
推薦,一本好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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